我寫，故我在

（終於看到夜晚閃亮亮的巴黎鐵塔）

先來自問自答一下，真的很重要！法國人確實是不太會說英文的，但這種情況慢慢有在改善。記得我之前的法文老師舉過一個很可愛的例子，他說以前人家去巴黎，是抱怨巴黎人都不講英文；而現在去巴黎，是抱怨巴黎人都不講法文，讓學法文的人沒機會好好練練。

我從幾年前第二次去法國時（第一次跟團不算），就已經會說法文，所以我在法國並沒有使用英文的機會，老實說也並不十分清楚完全不會說法文的人，在法國到底會遭遇什麼樣的困難。我所知道的，完全就是網路上大家所流傳的 - 法國人高傲，以自己的文化為榮，覺得法文是高尚的語言而不屑說英文。 在去過法國幾次之後，我慢慢發現了一件事，法國人好像真的不太會說英文。至少我當時接觸過的一些人，就是完全不會說的。以往法國在歐陸的光輝歲月，導致很長的一段時間，歐洲的通行語言是法文而非英文。英文是個年紀輕的語言，受法文影響很深，因此英文中的一些單字常常是襲用法文，只是發音不同。就因為這點，造成了法國人學習英文的困難。光一個"r"發音的不同，就形成了很大的障礙。法國人在講英文中有"r"的字時，常常無法發出正確的音，更別提一些法文字中寫出來卻不發音的字母了。對以法文為母語的人來說，這些發音問題造成他們學英文很大的困擾。整體而言，讀、寫英文，對他們而言是容易的，因為單字相似度極高；然而也因為同樣的原因，阻礙了聽、說方面的學習。就如同漢字是我學日文最大的罩門一樣，因為我始終記不起來那個字的日文發音是什麼，我下意識就會想用中文唸。某種程度上來說，法國人跟台灣人學習英文的歷程有點類似，都是讀寫易而聽說難，差別之處只在於困難的成因不同。很慶幸兩種語言我都粗通，因為這似乎提供了我一個觀察某種文化現象以及人性心理的視角......

明明法國人對聽說英文就是有障礙，這點跟台灣人也一樣，那為什麼法國人聽到英文的反應，就會被解讀為高傲？以下這篇文章，就是我對於這個現象的個人解讀。

不可否認，法國人確實對他們的語言有一種驕傲。民族的自尊心，伴隨著發音的困難，或許造成了他們在學習英文的過程中馬馬虎虎敷衍了事，導致英文學不好的結果。但我卻不認為他們面對外國觀光客時不講英文，是因為他們的自傲使然。或許當英文開始成為國際通行語言的時候，法國人是不屑英文的，但世代交替，當新生代漸漸取代老一輩而成為國家主力的時候，這種觀念一定會一代一代的逐漸淡去。想想現在法國也開始出現了麥當勞、Starbucks，以及美國流行音樂等強勢文化就知道。雖然有些人還是不滿，但大部分人也不至於徹底排斥。法國人不講英文，其實原因非常單純，就是他們不會講。曾經輝煌卻江河日下的傷痕會淡去，排斥使用英文的心理會淡去，然而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，那就是法國人學習英文時，先天上就是會碰到發音上的困難。因為困難而導致不願學習，到最後放棄，甚而排斥，相信是很多人學習歷程上都不陌生的。

對比一下台灣人和法國人遇到需要講英文而不會講時的反應，其實還頗有趣。我始終有一種感覺，多數台灣人在面對英文時，有種自卑心理。自卑心理反應在覺得英文是種較為高尚美麗的語言。會講英文，好像就高人一等，是群體中的菁英。或許這跟強勢西方文化的東來不無關係，人往往在強勢文化中迷失自我，因無法肯定自身的價值，而以追上強勢文化的腳步作為自我認同的依歸。因為種種複雜的心理狀態交互作用，使得台灣人在面對不能使用「菁英的語言」與人溝通的情況下，所表現出的是一種害羞、不知所措的窘態。時常我看到一些令我不以為然的廣告，某些英文學習機構會打出「你覺得遇到外國人問路，支支吾吾講不出來很窘嗎？」類似的宣傳標語。我始終覺得，遇到外國人用英文問路，你講不出來，這有什麼好丟臉的，該覺得困窘的是那個外國人吧，誰叫他自己不會講中文。不會講中文就跑來台灣玩、或工作，那問不到路是他活該啊。為什麼我們不能有這種驕傲？我們可以在保有幫助他人熱忱的同時，也保有自身的驕傲。

對比台灣人不會講英文時的反應，會覺得法國人不講英文是自傲，或許也就不難理解了。法國人被許多人所詬病的，就是面對觀光客講英文時的反應，是冷漠而不太想搭理的。但其實換個角度想，也是可以解釋得通。當法國人聽到一種他怎麼學都學不好，又被強迫學習的語言時，首先心裡生出的就是一種排斥。面對眼前的觀光客一直在講他不會的語言，又擺出一種他理所當然得跟外國觀光客講英文的態度，在聽不懂又無法回答的情況下，開始失去耐心。於是，冷漠就成了最好的防衛機制。因為聽不懂，因為無法用英文與人溝通，所以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迴避。遇到講英文的人就說no，其實是一種比較快的方式。這跟一些台灣人遇到必須講英文的狀況，就害羞躲避的情形，好像也沒什麼本質上的不同。而觀光客講英文，法國人用法文回，這不過也就是一種不會講英文時的自然反應罷了。從頭到尾，我覺得這些都是人性的合理反應，和高不高傲無關。

旁出一話，在法國忘了是聽誰說，有討論起巴黎人不喜歡外國觀光客的原因。那次的討論，讓我恍然大悟了以前好像不曾認真思考過的問題。當自己居住的城市，被大批大批的觀光客佔領，整天吵吵鬧鬧不得清閒的時候，儘管觀光收益豐厚，但對於在地居民，一定是不勝其擾的。巴黎在世界上知名度如此之高，各國觀光客絡繹不絕，試想巴黎人好不容易在假日得閒的時候，想去羅浮宮看個展覽，卻發現羅浮宮塞滿了觀光客。買門票大排長龍不說，連進場後也是人擠人，完全沒有辦法好好看展覽。這跟我們目前逛故宮的感覺或許有點類似。當外來觀光客影響到身為在地人的生活空間，剝奪了他們原本能夠享有的那份寧靜，巴黎人的不爽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
法國人自我優越感極強，不講法文在法國會被歧視？

這個觀念有點以偏概全了。首先，理解被歧視的感覺從何而來是很重要的。人的感覺常常反映出他本身的性格。西方人歧視東方人的狀況確實是存在的，但相同狀況，某個人覺得自己被歧視而受傷，另一個人可能絲毫不會在意，甚至根本不會有被歧視的感覺。人之所以會受傷發怒，常常都是因為對方的言語或行為刺中了自己心中最脆弱的那個部分。由此可知，一個自我認同感較低的人，相較於自信滿滿的人，他被人歧視、被人看不起的感覺，出現頻率一定會比後者高出許多。當自我認同感低的人去到法國，法國人的高傲與不可一世簡直就是放大了十倍。

於是，法國人不說英文是因為他們高傲，看不起說英文的人；法國人冷漠是因為他們瞧不起亞洲人。種種的原因，都跟種族、國別扯上關係。然而，這些似是而非的結論，蒙蔽了一些不論是哪一國人，總會有的人性通則。不耐煩，這種情緒人人都有經歷過。法國人面對不會說法文的人表現出的不耐煩，其實只是一種很直接的情緒反應。就像我很害怕教一年級一樣，一句話我講了十次他們也不見得聽得懂，這實在讓缺乏耐性的我整個快要抓狂。那不擅長講英文的法國人面對不會講法文的觀光客的態度，不也是一樣的心理嗎？只是有些人會把這種情緒的直接反應解讀成歧視和不友善罷了。我實在很想裝作不會講法文，都跟法國人講英文，親身體會一下法國人的反應，來證實自己的解讀是否正確，但我難得去一次法國，實在又很不願意放棄可以天天練法文的機會，哈～～

到了一個國家，本來就理所當然應該要講當地的語言，沒道理認為該國人應該跟你講你懂的語言。面對一些抱怨法國人不講英文，以及在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充分瞭解人家辦事風格的情況下，就大發謬論批評他國文化的人，我實在覺得莫名其妙。今天本來要生一篇遊記出來，但在重看實地去法國自助旅遊之前所看過的一篇文章「在法國使用Eurail pass要小心」後，忍不住有感而發。明明是因為自己不會法文，極有可能是因溝通不良或因不瞭解人家文化所產生的誤解，卻要怪罪成是法國人的無禮不友善，好像整個國家都得罪她似的。自己對相異於本國的文化沒有包容心，一個不順心就要霹哩啪啦抱怨別人，試問哪一國人會對這種態度有耐心？為什麼我去法國就完全沒感覺法國人高傲不講理，或是對我不友善的事情？就連我不會說法文的同行朋友，一趟法國行下來，也完全不覺得法國是網路上人家批評的那樣。這些言論，曾讓我對法國人心生戒備，做好了自己有可能被不友善對待的心理準備，但實地走一回後，發現完全不是這個樣子。

去法國不會說法文，可能就需要有一顆堅強的心臟，因為有可能會被不擅長說英文的法國人拒於千里之外。然而，他們不是高傲，也沒有惡意，就單純的只是不會。但現在會講英文的人越來越多，所以也不用太擔心啦。比較大的火車站都設有講英文的窗口，我不知道那個抱怨法國是個鳥國家的人是沒有找到還是怎樣......